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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里的男人和女人们|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七维空间 2024-04-26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繁花》作者金宇澄  图源网络


《繁花》里的男人和女人们


文/云淡风轻


我说的是小说《繁花》,不是电视剧《繁花》,因为他俩不像是一回事。


电视剧我看到三分之一放弃了,但还是喜欢剧中的画面格调和那种说不出的意境,于是买了原著小说来看。


作为女人,这书看得我感觉极其复杂,有爱有厌,有时腻味到恶心,却又被吸引着一路读下去,一直到最后,表面上眼前繁花开不败,实际上食色里大幕落下,满目苍凉。


小说的叙事节奏很棒,语言品味很特别,尤其是用情景语言营造的各种意境美极了。开篇便是惊艳: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阿飞正传》结尾,梁朝伟骑马觅马,英雄暗老,电灯下面数钞票,数清一沓,放进西装内袋,再数一沓,拿出一副扑克牌,撵开细看,再摸出一副。接下来梳头,三七分头,对镜子梳齐,全身笔挺,骨子里疏慢,最后,关灯。否极泰来,这半分钟,是上海味道。


《繁花》作者金宇澄  图源网络


还有随便能抓到的句子,或美如梦境,或画面感十足,或充满哲理:


如果不相信,头伸出老虎窗,啊夜,层层叠叠屋顶,“本滩”的哭腔,霓虹养眼,骨碌碌转光珠,软红十丈,万花如海。


两个人凭窗南眺,夜风送爽,眼前大片房顶,房山墙,上海层层叠叠屋瓦,暗棕色,暗灰色,分不出界限,一直朝南绵延,最后纯黑,化为黑夜。


.....风里一丝丝苏州河潮气,咸菜大汤黄鱼味道,氤氲四缭,听到音乐里反复一句女声,和你一起去巴黎呀和你一起去巴黎呀去巴黎呀。对面有了新房客了,窗口挂起的小衣裳,眼生的,黑瓦片上面,几支白鸽翅膀飘动。


远见一艘苏北驳船,等于沪西一条不烂之舌,伸出桥洞一截,椭圆船头翘于暮气中,上有小狗两只,像舌苔上两粒粽子糖,互相滚动,一转眼,弹跳到岸上,隐进黑暗里。


…人已经相隔千里,燕衔不去,雁飞不到,愁满天涯…,年纪越长,越觉得孤独,是正常的,独立出生,独立去死。人和人,无法相通,人间的佳恶情态,已经不值一笑,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


我以前一直认为,人等于是一棵树,以后晓得,其实,人只是一张树叶子,到了秋天,就落下来了,一般就寻不到了。


天堂的水面上,阳光明媚,水深万丈,深到地狱里,冷到极点,暗到极点,一根一根荷花根须,一直伸下去,伸到地狱,根须上,全部吊满了人,拼命往上爬,人人想上来,爬到天堂来看荷花...


钢琴的位置上,只剩一块空白墙壁,地板留下四条拖痕。阿婆与蓓蒂离开的那一刻,钢琴移动僵硬的马蹄,像一匹马一样消失了。地板上四条伤口,深深蹄印,已无法愈合。

.........


除此之外,就是憋闷。书里每个女人都跟吃了春药似的,只有皮肉和脸面而没有骨头。男人似乎也差不多。这让我不能不想到《金瓶梅》,有人评价小说《繁花》是上海的《红楼梦》,我倒是感觉它更像《金瓶梅》,故事基调和呈现方式都像,从繁花似锦到灰败幻灭,只是不像《金瓶梅》那样残酷,《繁花》因为作者对意境的营造,多了些温润的柔情。


《繁花》作者金宇澄  图源网络


《繁花》的章节分两个部分,少年和成年,过去与现在,穿插而成。从沪生、阿宝、小毛三个不同家庭背景的上海少年展开,从1960年代讲到1990年代,主人公穿梭于“上只角”和“下只角”,前后牵扯出100多个人物,包括芸芸众生的情欲、梦想和迷茫。整本小说雾蒙蒙的像一个讲不完的故事。成年章节里,每一章差不多都是女人做主角,打情骂俏花枝招展。男主角等于穿针引线搭台子,众位女将轮番唱戏,男主人公看戏、赔笑、调和。男人讲得少,女人讲的多。讲得越多越失败。没有一家圆满,没有一人算得上幸福。沪生的老婆一开始就出国了,后来和别人生了小囡;阿宝当了工人之后和雪芝交往,雪芝冰雪聪敏,文雅有书卷气,后来却搭上富豪;阿宝和李李算是交了心的,阿宝动情认真了,李李却遁入了空门。小毛和春香有了爱情,春香却死于难产。姝华嫁了农民,生了三个孩子,人也痴了;小琴是陶陶的外遇,温柔体贴到不需要陶陶离婚,简直世间难找的从不生气的完人,让陶陶倍加怜爱。最后陶陶和老婆芳妹离了婚,将好消息告诉小琴,二人嬉戏追逐时,小琴不慎从二楼跌下摔死。警察局录口供时发现小琴日记,表明她根本不爱陶陶,只是另有目的在做戏。汪小姐明明是个有夫之妇,却千方百计要离婚再嫁给有钱人,无间道一般地使自己怀孕,最后竟怀了一个怪胎。至于和沪生好过的梅瑞,为了金钱跟母亲的小男友搞七捻三,最终母女反目,混的一无所有。玲子安排的聚会上,有人问一个女孩什么时候结婚,对方坦然说,我先找个人包几年再说,还说我阿姨就是一般的白领,正让一个日本人包着。


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故事,看到中途确实是容易腻的,小说《繁花》号称重拾古典话本的形式,却也承继了旧式文人趣味,对女性的描绘,带有一种男性凝视的物化视角。在此眼光下,她们美艳哀婉,没有主体性和能动性,匍匐于命运脚下,虽然活在现代,却像活在前现代的清末或民初。她们不重视职业、没有道德、没有思想,只有春困与性欲。书中的女性角色纯粹只是情欲的化身,被渴望被占有的对象,情欲、金钱和物质占据了她们的全部,这里面没有一个有自己主体视角的人。


所有的关于爱的故事都是失败的,悲伤的,甚至令人绝望的。《繁花》里没有平顺的爱情,也没有平顺的结局。作者是夹着叙述的,两个时空交错,一章从前,一章现在,交替着写下去。几十年前的那一刻,与眼下的这一刻,其实是映照的。在这样的映照里,看见时代的样子、特征、本质。少年时候单纯的友谊与爱,最终没有斗得过趋利的、物欲的、拜金的现在。这真叫人伤心。淡薄的爱情,浓烈的爱情,不咸不淡的爱情;哪里有爱情,哪里有百年好合。


时代真的变了吗?也许还算不上,最后抽身逃离的,还是男人多。变的是世道,变的是人心,社会发达了,欲望也无需遮掩了。


感觉好奇怪,有点像当初读金瓶梅那样,有厌烦、腻味;却又被书中那种奇异的美吸引,鸦片一般。作者特别善于描摹意境,那种宁静的复古的意境,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把女人都写成那样呢?我不喜欢里面任何一个女人,我也不相信上海女人会认可这部书中对她们的描画。


《繁花》作者金宇澄与王家卫  图源网络

甘苦杂糅地读完,出身于军人家庭的沪生长大做了律师、资本家家庭的阿宝长大先做工人再做贸易、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小毛长大继续做工人。他们串起了一整部风景,进来看风景,《繁花》里有什么风景可看? 


人物面目模糊,情节重复,细节又十分真实精细,叙事舒缓细腻。小毛歪斜的词抄:“山外更山青。天南海北知何极。年年是。匹马孤征。看尽好花结子。暗惊新笋成林”;姝华在苏州河边唱,“不知是/世界离去了我/还是我们把她遗忘……”;结尾时阿宝沪生闷头走路,听见“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借用沪生喜欢的那句文革用语:我不禁要问:在八卦、饭局、性幻想之外,这本书到底写了什么?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繁花》前言写古罗马诗人有言,“不亵则不能使人欢笑”,仿佛说明了这部书讲得就是黄段子,黄段子“讲的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小毛临死前提到《圣经》的话:“上流人必是虚假,下流人必是虚空。”


《繁花》又题记“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而我们的时代:腐烂与死亡。


《繁花》写到最后,是落寞的、空寂的、灰败的、幻灭的。诸多患难与共的关系,或者中途改弦,或者猝然离世,或者风光不再而前途黯淡。这部书似乎写的是,宏大的仓皇败退,意义的彻底消解,生存的无可寄托。这是一部地域小说,人物的行走可找到“有形”地图的对应。这也是一部记忆小说,六十年代的少年旧梦辐射广泛,处处人间烟火的斑斓记忆;九十年代的声色犬马是一场接一场的流水席。叙事在两个时空里频繁交替传奇迭生,延伸了关于上海的“不一致”和错综复杂的局面。小心翼翼的嘲讽,咄咄逼人的漫画,暗藏上海的时尚与流行。……即使繁花零落,死神到来,一曲终了,人犹未散。


即便这样,即便整个故事的调子是悲的,但是很多的角色是暖的,像阿宝沪生小毛兄弟三个的友谊,像阿宝照顾蓓蒂,像银凤欢喜小毛,像陶陶爱上小琴,像小毛暗恋姝华,像阿宝欢喜李李……


人物形象、举止、做派,也是极有上海人特有的气质。说主人公自有一份骄傲,也处处皆是痕迹。阿宝与沪生都没念大学,但他们交流起来向来底气十足,穆旦的诗、外国电影、苏联小说、流行歌曲,朱光潜美学……一说就懂,一点就通。既没说这是老师的身教,也没讲这是长辈的言传,沪上青年的气质就自然出来了。


《繁花》作者金宇澄  图源网络


还有那个标志性的海派骄傲:不响。 


不响就是保持沉默、突然不吱声、不回应,它可以是很多种不开口状态的概括。阿宝不响、小毛不响、沪生不响……几百个不响。《繁花》里极少描写人物心理,总是用一个“不响”,这是作者极高明的地方。


心之风景不可见啊。


作者白描人物行事讲话,每个角色都鲜活饱满,但不描写他们的内心。看得到外部行为言谈细节,看不到人心。遇到人物内心世界,作者都用不响代替,全书每一页都有好几个不响。


不响二字而是映照出人们的情感态度,直面现实,不呼天抢地,温和接受,无力挽救,只有不响,更像上海人对人对事的态度。梅瑞提出分手时,沪生淡然接受,梅瑞说,宝总对我,如果有了想法,沪生要告诉我。沪生说,一定。阿宝做工人时,和电车售票员雪芝谈朋友,雪芝家人因为阶级原因全部反对此事,阿宝就写了分手信给雪芝。雪芝接到信后根本不拆开,三个月后邀阿宝见面。说,坐我的电车,永远不要买票。不是冷血无情,而是接受现实,面对变化,不执着,也不响。


阿宝、陶陶等四个生意人半夜回内部招待所,前一秒还因为店员不让夜不归宿拒不开门而吵得鸡鸣狗跳,只能流落街头闲逛如丧家之犬,后一秒则是落魄四人无意中走到了沧浪庭,“四个人不响,坐于石栏上,云舒风静,晓空时现月辉,讲讲谈谈,妙绪环生。”


静心对月,世俗中意境忽生。


阿婆和蓓蒂是全书最飘逸动人的人物,文革时蓓蒂的钢琴被抄走,贝蒂和阿婆在寻找钢琴的过程中消失不见,再没出现过。有人看见她们变成鱼儿游走了,一条金鱼,一条鲫鱼。这极致的浪漫之笔,戛然而止,留住了不让任何人破坏的美。


上帝不响,我们也只能不响。 


读这本书,就像那个武陵渔人进入了桃花源一样,许多的不知所踪。桃花源繁花自开自落,令人思绪万千,悲喜交集,这终究是一本难得的好书。




作者简介云淡风轻,六零后理工女,现居深圳。退休后闲适散淡。喜爱美食美景兼顾读书与瑜伽。平台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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