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给《周处除三害》挑刺，暴力何以成为美学

《周处除三害》的确好看。当然，没有我期待的那么好，或许是期望值过高的缘故，或许是小视频剧透太多的缘故。

先说好的地方。首先故事结构精巧，从《世说新语》的典故说起，典故中的周处杀了蛟龙和猛虎，自己也改邪归正。而电影中的陈桂林杀了通缉令榜首的两位，自己自首，也是一个除三害，这个呼应很巧妙。电影中的三个通缉犯林禄和有鸽子纹身，香港仔有蛇纹身，而陈桂林奶奶留给他的手表有小猪，而佛教的造像“生死轮”中，用鸽子代表贪、蛇代表瞋、猪代表痴。电影的英文名字就叫《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贪嗔痴”，这个隐喻意味深长，也足见编剧用心。这也是电影的第一个主题。

其次，电影并不满足于简单地讲一个故事。从追问人生的意义，到探讨邪教的蛊惑人心，到溯源宗教的原罪论，万火归一，万物归零，万物归尘，立意高深，高下立见。我的长篇小说《暗涌》的男主角叫吴贵林，取的是“归零”的谐音，我觉得，电影男主角叫桂林，或许也是取“归零”之意，另外那个长得有些像梁朝伟，又有些像梁家辉的警察的名字叫陈灰（成灰），也是耐人寻味的，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成灰成尘，一切有如法，皆梦幻泡影。

电影第二个主题就是赎罪。为黑帮老大做手术的医生张贵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欺骗陈桂林去自首，是想积点阴德，也就是赎罪。而陈桂林无意中发现自己居然是通缉犯的第三激发他的好胜心，想干一票大的再去死。正如他说的，他不怕死，怕的是死了都没人记得。最后他把两个罪大恶极的通缉犯除掉，又把邪教的一众痴迷的信徒一一射杀，其实也是一种赎罪。

电影展示了人性的复杂，世间没有简单的善与恶。就连像香港仔那样穷凶极恶的人，当年还解救了小美的妈妈，以至于小美的妈妈愿意为她替罪坐牢。陈桂林杀人不眨眼，但是对奶奶有情，对小美有义，无法把他简单归类为坏人。

罪与罚，善与恶，正与邪，神与魔，在这部电影里被揉碎交织在一起。香港仔是贩毒的，但林禄和给人心下的毒更加触目惊心。张贵卿是医生，本该是救死扶伤的，但是却助纣为虐，林禄和表面是一个看淡一切的尊者，劝人放下执念，舍弃钱财，说一无所有不是很好吗？其实却是一个贪欲满满、玩弄苍生的双面人。对立和反差，暴力和温情，电影彰显了万事万物的复杂性和矛盾性，这也是这部电影鹤立鸡群的一个原因。

另外就是电影很有质感，从一开头的蓝莲花，到最后一枪响起，屏幕全黑，这是独属于电影的语言，技巧运用娴熟。而且情节不拖沓，两场打斗戏也够水准，有几个航拍的镜头非常美。演技也都在线，尤其是男主角阮经天，演技很不错。

但是要挑刺的话，还是有不少，首先就是故事还是太单薄，邪教教主的双面性也不是特别有新意，另外还有几处逻辑硬伤。比如陈桂林一刀没被扎死，然后被活埋，还能有气力打开木板，跳出来生龙活虎，血迹全无去大闹灵修堂，这显然不能让人信服。第二就是小胖的妈妈和陈桂林还是陌生人，孩子还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她怎么会选择不杀陈桂林而是自杀？她也可以选择谁都不杀的。

再就是陈桂林这个人物处理得太分裂，太拧巴，或者说太肤浅，太讨喜。他生性残忍，对生命没有丝毫敬重，杀黑帮头子，杀林禄和、香港仔不过是为了自己出名，灵修堂杀人无数，没有一丝犹豫，他连香港仔的手下也要杀，而且手段残忍，但是却莫名对素不相识的小美那么温情，实在是太矛盾。导演只是在面皮上让他令人同情，比如找一个高大帅气的阮经天来演，但是却没有更深刻地从陈桂林的行为里发掘出令人同情的东西，比如他人性中尚存的善。这个善或许会让他不忍杀害被香港仔欺负的手下，或许让他不忍杀死那些被洗脑的信徒。他从来没有忏悔过，自首的时候高喊我叫陈桂林，最后被处死前却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感觉莫名其妙。这样的人真的会忏悔吗？我表示怀疑，或许更有说服力的安排是当问他最后有什么话要说的时候，他沉默不语，蒙太奇几个海的镜头，这样或许更令符合他的人设。

这部电影最吸引眼球的就是暴力场面，大家给的最多的评论也是爽到极点，可以说是华语黑帮片的优品，把暴力美学运用到了极致。让人想到《教父》和《无间道》，几个经典桥段也是看到了昆汀的影子。

比如第一场陈桂林和陈灰的打斗戏，两个人从天井里跳下去，陈桂林用一个大的陀螺扎入陈灰的眼睛，眼睛顿时血流不止，让人想到《教父》里那个血淋淋的马头。而爆头的场面也让人想到《无间道》。灵堂杀戮是整个电影最精彩的一幕，画面让人想起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我的一个朋友说构图有些像《最后的晚餐》，我倒是觉得色调有些像《雅典学院》，总之，画面充满宗教感，相信这也是导演有意为之，也是为了更好地烘托电影的主题，贪嗔痴，罪与罚。

暴力电影一直是很多人的最爱，死亡、血腥和暴力总是吸引着我们，暴力何以成为美学？或许是因为我们平常唯唯诺诺，必须做个好人，只能在这种电影中获得一种豪气，或许是因为人性中深藏着很多我们并不愿承认的恶，暴力让人兴奋，让我们获得某种满足感，满足我们最原始的冲动。

作家赵瑜说：“如果有人打着崇高的理由让你奉献，那么，请你远离这样的人。如果有人利用人对一件事情的未知来恐吓你，那么，请你远离这样的人。”这句话有些意思了。其实很多宗教的本质不正是如此吗？不止是宗教，周围这样的人还少吗？但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接受这些？或许区别就是，那些让你奉献的人自己是不是真诚地相信并实践自己的理念。这或许也是宗教和邪教的区别，神魔之间，不过一念之差，不过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