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云南的独立游戏团队，如何抓住中式惊悚游戏的微创新机会 | 独立游戏制作人访谈

2023年堪称“恐怖游戏”大年。海外有《生化危机4 重制版》等3A大作，而国内流行了六、七年的“中式恐怖游戏”，同样于今年迎来新一波创作热潮。

地处昆明的彼云工作室，就选择将他们的首款游戏《街》做成中式恐怖类型。这家工作室还注意到，近两年随着独立游戏团队不断涌现，这一品类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因而近期立项的作品必须寻找创新方向，塑造自身差异。

《街》设定在八十年代的云南，一名军人回乡探亲时发现妻女神秘失踪，便独自一人踏上追寻妻女的冒险，来到了当地传说中的“阴阳街”。

这款游戏本身仍是较为常见的2D横版冒险类型，但从题材、故事到玩法上，彼云工作室都希望能做出微创新。

制作人老白表示，工作室三名成员都是土生土长的云南人，“阴阳街”的概念就源自当地的少数民族文化。他们也试图一改中式恐怖游戏“以小见大”的惯例，尽可能呈现更宏大的世界观与主题。团队还围绕解谜、逃脱设计了三十多种小游戏玩法，兼顾叙事功能与游戏性。

作为资深恐怖游戏爱好者，老白认为，“中式恐怖游戏”也很可能成为游戏文化出海的途径之一。但相比海外的成熟IP，中式恐怖游戏不管在产品体量、影响力，还是与传统文化的结合上，都不乏进步空间——在市场出现同质化趋势的当下，国内开发者需要抓住机会，发掘这一类型的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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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生土长的云南团队

对中式恐怖游戏的执念

得益于团队成员在游戏行业的长年积累，《街》过去半年的开发比较顺利，预计将在今年八月下旬发售正式版。

在目前《街》的试玩版展示序章中，已经可以感受到游戏的中式恐怖气质。序章的场景主要是八十年代的工厂宿舍楼，男主角“李明来”在这里寻找有关妻子失踪的线索。玩家能在悄悄蔓延的诡异氛围中体验基于民俗文化与道具的解谜玩法。

不过制作人老白表示，试玩版尚未展现出游戏最具特色的部分。正式版的后续章节还会包括密室脱逃形式的谜题，以及针对2D横版设计的追逐、躲避玩法，刺激性更加突出。在场景和故事上，民俗与幻想元素也会远多过序章，更能代表团队在这个项目上的积累。

《街》包含的民俗元素以云南少数民族文化为核心，而开发《街》的彼云工作室，正是一支土生土长的云南团队。工作室的三名成员都是云南人，也都是在云南游戏业工作多年的老同事。除了部分资源外包，三人承担了《街》的主要开发工作。

老白的游戏梦由来已久，为了做游戏选择数字媒体技术专业，在大学期间就尝试做过小游戏。2016年在南京毕业时，他发现云南电视台投资成立了游戏公司“梵天游”，便回家乡进入了游戏业。他在梵天游认识了后来彼云工作室的同事，也参与过《永无止境》这样拿到了腾讯GAD优秀奖提名的横版冒险解谜游戏。

随着云南游戏产业的变迁，梵天游结束了运营，老白和同事们也换过几份工作。老白后来做过很多三消、SLG这样的商业项目，上一份工作则是在一家国企做AR竞技项目。但他一直觉得，这些都不是自己想做的。去年年底，他终于决心打破现状，拉上两名前同事，开始制作《街》的demo。

老白回忆道，当时他已经独自构思、准备这个项目一年多了。老白从小接触过大量游戏，其中让他尤其印象深刻，是以“零”系列为代表的日式恐怖游戏。在2017年后开始流行的中式恐怖游戏，更让他相信，先前做横版冒险游戏的经验也能用在恐怖游戏上。

老白认为，恐怖游戏共有的核心都在于神秘氛围——利用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玩家产生紧张和好奇，这是恐怖游戏才有的境界。“一定要先塑造神秘、悬疑，一旦展现得太直接、清楚就祛魅了。不论场景还是故事，都必须‘犹抱琵琶半遮面’，慢慢地展开细节。”

而就中式恐怖游戏来说，通过融入生活中不太常见、却又让中国玩家感到亲切的民族元素，更能产生特殊的代入感。

不过，在中式恐怖游戏开始流行的那几年，像《烟火》与拾英工作室这样的作品与团队仍不多见，玩家们也始终感到新奇与兴奋。

直到最近两年，无论2D还是3D的中式恐怖游戏都在各个平台涌现，培养了大量中式恐怖爱好者的同时，甚至开始让市场感到审美疲劳。

这让老白意识到，今后的新作品想要被玩家记住，必须尝试跳脱经典作品定下的框架，追求各方面的微创新。

从民俗风情到家国情怀

文化内容上的多层次微创新

说到中式恐怖游戏，各地的民俗文化总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元素。对于出生在昆明的老白来说，云南本地的民族、历史文化更是信手拈来的好素材。

老白本人就是彝族，而他妻子则是白族。在云南生活了这么多年，老白早就发现很多外省的朋友对云南的少数民族文化很感兴趣，但这些文化仅仅通过短暂的旅游是很难感受到的。

而这些民俗文化又很适合拿来改编进游戏故事里，所以便决定用《街》这个项目来承载、传播云南的特色文化。同时他也希望，云南文化能帮助《街》与其他游戏区分开。

在做完序章后，为制作后续民俗元素更重的部分，整支团队去了大理等地采集各种资料。这点对于云南土生土长的团队尤其有优势——老白的姑妈恰巧是大理洱源县的图书馆馆长，带他们去造访了当地很多非遗传承人。还有凤羽古镇的白族古建筑群、周城的扎染工艺村，都为游戏创作提供了灵感。

游戏核心的“阴阳街”设定，同样是源于白族的古老传说之一。在传说的基础上，老白和团队对这一概念重新进行了设计，细化了设定。

而且不同于以往一些中式恐怖游戏，《街》中围绕“阴阳街”的世界观构想相对宏大。老白表示，很多恐怖游戏都是采取以小见大的微观视野，所以这方面的设定也是《街》的独特性之一。

阴阳街上既有各种云南民族建筑，也会出现不同朝代的建筑，是一个具有东方幻想色彩的半架空世界。玩家在阴阳街上会遇到一些交互内容，甚至还具备“表里世界”机制，这些都是用来丰富世界观的一部分。例如在街上有个戴面具的设定，团队给每个角色的面具都设计了不同的功能、代表了不同的身份。

团队也很喜欢《黑暗之魂》《艾尔登法环》的碎片化叙事，因此在保证故事连贯性的基础上，还将一些世界观内容设计成了彩蛋、支线性质的补充内容。游戏中存在百科系统，玩家通过各种方法收集物品，就可以查看更加细节的设定与信息。

在故事创作上，老白同样融入了自己的思考与表达，让这个故事的内核更具普世情怀。据透露，故事线除了有爱情、悬疑等一系列常见元素，还包含了赞颂和平与生命的主旨。

根据游戏的设定，阴阳街很少出现在和平年代；只有当世间发生战争之类的灾难，导致生灵涂炭，阴阳街才会重现于世。在《街》的后期流程中，老白尝试借不同配角之口，描述了历史上过往的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害。玩家跟随着男主的行动，在经历这趟寻妻之旅的同时，也在不断见证战争的悲剧。

老白回忆道，在创作《街》之前，2020年上映的国产抗战片《八佰》曾让他感到震撼。当时在影院看完该片后，就想把国人无惧凶险的勇气和保家卫国的情怀做进游戏。《街》的男主角有军人背景，正是源自《八佰》的影响。在创作时，团队也参考了《芳华》等军旅年代片里的服饰和细节。

不过为了避免说教味太重，老白对这些情怀的渲染比较谨慎。他希望玩家自己去寻找理解的方向，也给相关的意象设计了不同的解读层次。比如游戏结尾处，他就安排了一场传承——玩家会见到男主角的女儿长大，这其实寓意着和平年代的美好。

老白表示，在《街》之后的工作室新作中，这名女儿很可能成为故事的主角。

探索2D横版游戏在玩法

互动与演出上的突破

尽管《街》在文化、故事、主题上都有所创新，对彼云工作室来说，这部作品中最花心力的创新挑战，在于以解谜为核心的游戏玩法上。

游戏本身是传统的2D横版形态，不过老白相信，通过增添足够的谜题和互动机制，同样可以让游戏的可玩性变得突出。团队在游戏中植入了三十多个小游戏，除了各式各样的解谜、探索，也有类似于《逃生》的追逐躲避机制。

在开发过程中，谜题与故事的设计几乎是同时进行的。在确定游戏流程前，老白和团队已经对各种小游戏有一定的想法。他们会提前构思、筛选一些有趣的小游戏，然后看在游戏的哪些环节能把它们自然地融进去，和剧情结合起来。

另外还有一些谜题，则需要团队根据确定好的游戏内容再重新设计，像序章里的点蜡烛、看窗花，包括后面会出现的还魂术，都属于特意设计的。据估算，《街》中提前构思好的谜题占总数的六成，基于特定环境而专门设计的占四成。

在单纯的解谜之外，老白也希望玩法本身能承载一定的叙事功能，带来有新意的演出效果。在第三章，团队就设计了一个“摄魂灯”的系统，相当于给玩家提供了一支手电筒，也是在在2D框架下对第一人称视角交互的模仿。摄魂灯照到的地方玩家才能交互，照不到的一片漆黑，这样的设计就比单纯的Jump Scare就更难以预测。

老白还提到，第三章的重点场景是段家大宅，是女主角父辈的祖宅，也是与白族的扎染文化紧密相关的故事场所。在这个场景，他们围绕扎染的方法与图案设计了一系列谜题，并尝试用QTE的方式模拟扎染过程，帮助玩家对扎染文化有一个深入的了解。

在有所限制的操作框架下，团队做了各种玩法上的新尝试，让玩家通过道具、环境进行更多互动与探索。试玩版发布后，老白发现大部分玩家对谜题的设计都比较满意，但也有PC玩家还不适应需要这类谜题。因此，他计划在新试玩版和正式版中加入谜题难易度选项，允许玩家以用相对简单的方式去通过谜题，顺畅地体验故事。

从正式进入开发至今约半年，《街》的制作已经进入了最后一章。得益于工作室成员此前积累的大量经验以及对项目的合理规划，游戏的开发过程比较顺利。老白回忆起这个项目的经过时，感到最主要的困难并不在项目本身，而是在于外部环境。

对于身处云南的独立游戏开发者，想拉到投资是相当艰难的挑战，全职做独立游戏也不是个能养家糊口的选项。彼云工作室的成员也是在与方块游戏签约后，才放心地投入独立游戏创作。因此，团队都希望抓住这次机会，尽可能将独立游戏生涯延续下去。

老白认为，即便对《街》的大部分预想都已得以实现，中式恐怖游戏也仍有大量空间等待发掘。在未来，他还是想尝试更大的目标，比如加强动作性，将战斗与民俗元素结合，扩大恐怖解谜游戏的受众面。去年日本游戏《幽灵线：东京》就在战斗机制上做了大胆的尝试，可效果称不上出彩——这也是全球的恐怖游戏都在持续探索的难题。

不过在那之前，老白还是想保证《街》能让国内玩家满意，乃至吸引到全球玩家。据透露，目前把《街》加入愿望单的Steam用户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来自海外。他希望随着《街》在宣传中逐渐揭露后期章节的东方幻想世界，今后能引起更多海外玩家的兴趣，推动本土文化跨越地域、语言的藩篱。